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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炜如:寻觅普希金
  来源:广州大学基层委员会 发布时间:2021-08-06

 

 

旅游大巴上,俄罗斯思琦小姐在热情地介绍付费游项目:叶卡捷琳娜宫,说叶卡捷琳娜宫所在的皇村又称普希金村。她瞥见我的旅游功课中有普希金资料,不无惊讶地说我是朝圣者,并趁机大讲普希金。她用俄文朗诵了普希金的爱情诗《致凯恩》,邀请我用中文朗诵了《纪念碑》,引起团友关注。此项付费游程终于成行了。

进入普希金村,我跟随着团友先游览了散发出浓烈艺术气息的叶卡捷琳娜宫。当我漫步走出皇宫时,突然感到一阵昏眩,莫非真是传说中的“艺术综合症”向我袭来?从片刻的昏眩中缓过来的我,很快地意识到,此行对于我这个文学教书匠来说,更重要的目的是寻觅普希金。

皇村之所以又名“普希金村”,是因为普希金曾在此地的贵族子弟学校皇村学校里接受西式现代教育,“俄罗斯诗歌的太阳”就在此处冉冉升起。皇村之所以名声显赫,是因为叶卡捷琳娜宫这个无以伦比的艺术世界,也因为伟大的诗人在此留下了足迹。

然而,普希金遗址似乎并不太多。走过一道拱门就进入了毗连着叶卡捷琳娜宫侧翼的皇村学校。教学楼遗址现在是普希金博物馆,其铭牌上铭刻着18111817”的字样,告诉人们,诗人在此有7年的历程。馆内是两百年前普希金就读时的教室、宿舍、实验室、画室、阅览室、合唱厅、击剑厅等。

皇村学校虽然诞生于专制的沙皇俄国,却是以西欧启蒙思想实施教育,把先进知识、自由思想传播给最优秀的学子。普希金反抗专制独裁、追求自由、热爱真理的思想就是在皇村学校开始形成的。我寻觅的正是普希金的这种精神气质。

博物馆四楼是普希金和他的28位同学寝居的学生宿舍,他们很多都是具有启蒙精神的贵族未来知识精英:普希金最要好的同学伊万•普欣后来成为了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后被流放西伯利亚;同学恰达耶夫几年后也成了发动起义的近卫军军官,普希金后来传遍全俄的抒情诗《致恰达耶夫》就是向他致敬的;同学丘赫尔别凯后来也是参加起义被流放的十二月党人。普希金的老师们也是具有启蒙精神的自由贵族:校长马林诺夫斯基是农奴制改革的坚定拥护者;法语教授是法国大革命领袖马拉的弟弟;文学教师茹科夫斯基是十二月党人的同情者。正是受到这些知识精英的熏陶和影响,普希金的价值观逐渐形成。

在博物馆三楼,一个仅有三排桌椅的微型阶梯课室,是普希金被传道授业解惑之处。十二岁的他已经是一个狂放不羁的少年,他桀骜不驯的个性令他严重偏科。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普希金几年来都是坐在最差生的末排座位上。学校规定,成绩最好的学生才可以坐首排,最差的只能坐末排。普希金并非循规蹈矩的乖学生,尽管他的文学、法语和击剑课程成绩都是优秀,但数学课他就是听不进去,成绩极差。他喜欢绘画,却不喜欢上绘画课,经常逃课,成绩也极差。几年下来他的总成绩几乎都排在末位,而他却坐在末排心安理得地写他的诗,鹅毛笔端源源不断地流淌着闪烁思想光芒的千古绝唱。

凝视着这个并不起眼的小教室,我想,坐末排的普希金置讲课老师于不顾,埋首低眉、信手疾书他的《皇村回忆》时,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呢?我真想跨过护绳,坐到普希金当年的座位上,去拨弄诗神缪斯的竖琴,奏响我心中的歌。然而,我只不过是一只诗歌菜鸟,怕是很难寻觅到那种感觉。由此我想起我的好友——诗人黎轩,他多年来苦心耕耘写出了一百多首新体诗。我好像看到四十年前的他,在《政经》《马哲》等枯燥的授课中,坐在师院小课室末排那张破烂的桌椅旁奋笔疾书的身影。感叹信仰迷失的《信仰》、歌吟为正义而背叛的《背叛》、自诩为“自由风帆”的《向往》……等等,无一不是诗人黎轩追求真理和心灵自由的呐喊和独白。

一个是彪炳显赫的普希金,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黎轩,在两种不同的记忆和怀想中,我从普希金博物馆蹒跚而出,走过一片橡树林,一尊黝黑的普希金雕像就坐落在稀疏的草地上。诗人在长椅上侧身倚坐,身旁和脚下摆放着几束鲜花,那是朝圣者的献祭。

注视着这尊黝黑的雕像,我感到普希金是那样的熟悉。小时候听话剧团的姚锡娟老师给小伙伴们朗诵普希金的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姚锡娟那柔和而磁性的声音,令我记住了普希金的名字。许多年后,已是文学教书匠的我,进入了普希金的世界。除了课堂上带理论性地讲授普希金,我更喜欢那些充溢着情感的普希金诗歌朗诵。一盒由乔榛、陈铎、童自荣等著名配音演员朗诵的录音磁带风靡一时,令我爱不释手。听乔榛的《致大海》,我仿佛听到了大海这个“自由元素”不羁放纵的喧腾;听童自荣的《致恰达耶夫》,好像听到了普希金为正义而跳动的心音;听乔榛的《致凯恩》,仿佛感受到那个“纯洁之美的精灵”唤醒了囚禁中诗人的灵感……。每当俄罗斯风格的配乐响起,随着那些浑厚凝重而又富于情感的朗诵喷薄而出,我立刻就萌生出一种“未成曲调先有情”的感觉。

默默地、孤独地向雕像行着注目礼,我把一束鲜花献到雕像身旁。凝视着诗人那黝黑的面容,我似乎觉得普希金是那样陌生,我无法感受到他的目光:是冷峻?是热烈?是凝重?还是迷蒙?我想,倚托着头颅若有所思的普希金,或许正在以怀疑和贬驳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奇异的世界与变幻的人生。

回望绿荫丛中的普希金村,俯瞰全村的东正教堂的洋葱头尖顶,在夕阳辉映下熠熠生辉,我的朝圣之旅到此结束。然而,寻寻觅觅之中,我对熟悉而又陌生的普希金的沉思与怀想才刚刚开始。

在这个烦嚣的世界上,普希金只行走了短短的37年,他为捍卫爱妻的荣誉决斗而死。当肇事者法国贵族丹特斯的枪弹击中他的一刹那,倒在血泊中的普希金,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是仇恨?是爱情?是诗歌?还是他孜孜以求的真理?我无从知晓,只能长久地仰望着那尊由后世俄罗斯人树立的黝黑雕像。

普希金离世之后,镇压十二月党人起义的新沙皇尼古拉一世禁止人民为普希金举行葬礼。两年后友人们才为他建立了墓碑,墓碑上却没有墓志铭,只铭刻着三行字: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

l799年5月26日生于莫斯科  

1837年1月29日殁于圣彼得堡。

然而,早在1836年,也就是普希金决斗而死的前一年,他的预言般的、墓志铭式的抒情诗《纪念碑》就已经问世,彰显着他为自由为真理而歌的一生,也是对专制独裁暴君的极大蔑视。屹立在冬宫广场上的纪念石柱被冠以沙皇的姓氏“亚历山大”,石柱顶端的青铜天使则按照沙皇的样貌建造,普希金极不愿意参加其揭幕典礼而逃离了彼得堡,随后不久,这首《纪念碑》便喷涌而出。

我之所以对普希金的这首诗印象深刻,很大程度上是缘于我上海师大的同学仵从巨,他很钟情于这首诗。“我为自己建立了一座/非人工所能建造的纪念碑/在人们走向那儿的路径上/青草不再生长/它抬起那颗不肯屈服的头颅/高耸在亚历山大的纪念石柱之上//我不会完全死亡/我的灵魂在遗留下的诗歌当中/将比我的骨灰活得更久长……”老仵高亢而浑厚的朗诵回响在寝室,令我感受到普希金的傲然风骨,从此我记住了这首《纪念碑》。多年之后,已成为朗诵艺术名家的姚锡娟老师出席师院举办的朗诵艺术沙龙,我竟然在名家面前毫不胆怯地朗诵了这首诗。至今我仍记得姚锡娟对我本色表演的评价。

参观普希金博物馆,我看到了一个叛逆少年普希金,进入社会之后的他更是如此。皇村学校一毕业,普希金就参加了十二月党人领导的“绿灯社”,十二月党人把他视为同志和杰出歌手。他抨击沙皇专制独裁、歌颂自由的诗歌在贵族青年和近卫军官兵中广泛流传。《致恰达耶夫》发表后迅速以手抄本形式传遍了整个俄罗斯,连稍识几个字的士兵都能背诵结尾几行。沙皇亚历山大一世认为,普希金以煽动性的诗歌令俄罗斯到处疯传,暗流汹涌,是犯了“煽颠罪”,因而判处他流放南俄。然而其诗歌的魅力却无法抹掉,起义失败后被流放西伯利亚的一百二十多个党人全都藏着一个秘密徽章,上面刻着《致恰达耶夫》中的几句诗:“俄罗斯要从睡梦上苏醒,在专制暴政的废墟上,将会写上我们姓名的字样。”

几年之后,新沙皇尼古拉一世为笼络人心,把流放中的普希金从南俄召回到莫斯科,其间,普希金与沙皇有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         

——被流放的人中不少是你的朋友?

——是的陛下,我与他们很要好。我敬仰过他们,至今依然如此。

——假如你在彼得堡,你也会参加那次起义吗?

——一定会的,皇上。我所有的朋友都参与谋事,我不会不参加的。

普希金以平静的话语毫无畏惧地高傲地表达了对专制暴君的极大蔑视,诠释了皇村学校以来形成的追求自由热爱真理的价值观。这正是贵族知识精英的精神世界之精髓。爱国是民族成员应具备的道德品格,追求真理则是知识分子的优秀秉赋。贵族精英心中这两种思想元素是融合在一起的,然而“真理高于国家”却是他们的最高价值观。听,恰达耶夫的“真理祖国说”掷地有声:

我宁愿伤害俄国,我宁愿让它伤心,让俄罗斯蒙羞,我也绝对不说一句谎言。

我的爱国感情与有些人的有所不同,我没有学会蒙着眼低着头闭着嘴地爱自己的祖国。我发现,一个人只有清晰地认识了自己的祖国,才能成为一个对祖国有益的人;我认为盲目钟情祖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首先要献身于真理的祖国。

这是何等铁骨铮铮的箴言。作为恰达耶夫的好同学,普希金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啊!只不过他是用诗歌来表达这一思想而已。

在血腥和铁腕中成长起来的俄罗斯贵族知识精英深谙真理的价值,他们是真理的朝圣者,普希金正是他们的代表,朝圣者绝不会匍匐在专制暴君的脚下。他以傲然不羁的风骨,铁肩担道义,妙手作弦歌,建构起贵族精英藐视权势、坚持真理的风范。以普希金为代表的贵族精英们,是一座难以逾越的丰碑,是追求真理的殉道者,是黑暗中照亮人们心灵的火炬。

九月的俄罗斯已是深秋,归途上透过车窗,静静的白桦林在我眼前一掠而过。车厢里悄然响起了一段俄罗斯风格的旋律,那是朴树的《白桦林》。我很喜欢这首歌,但并不知道它的故事,只是觉得它在朴树平静内敛的嗓音的演绎下,歌声沧桑厚重,仿佛要把我带回到两百年前普希金的皇村时光里,带回到普希金诗歌的意境中。

旅游大巴走走停停,令我可以在《白桦林》的歌声里,更清晰、更真切地感受白桦树:它的树干上长着一个个横生的孔,仿佛眨动着斯拉夫人的明眸亮目,阅尽了多少悲欢离合的人间戏剧。它白玉般的树干挺拔魁伟,成排的白桦树如同倚立着诗神缪斯巨大的竖琴,在普希金的拨弄下,奏响了多少俯仰沉浮的世事弦歌。它枝叶繁茂合拢向上,令人感受到它昂扬勃发的天然野性,一如普希金宁折不弯、风骨凛然的品格。

寻寻觅觅中,我的思绪又从白桦树和普希金飞回到我的好友诗人黎轩身旁。他的诗歌闪光之处是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爱情,是忠诚淳朴的友情,是弥漫着泥土气息的乡情,是愤世嫉俗而呐喊的世情。他的诗歌中有毫不造作的“真”、悲天悯人的“善”、醉人心扉的“美”。愤怒出诗人,忧患出诗人,求真出诗人,黎轩就是一个追求真理和理想的铁骨柔情的诗人,是一个纯真得可以在情感思想上一丝不挂的性情中人。更可贵的是,他的艺术人格与现实人格完全一致。我相信,无论命运如何摆弄,他绝不会唱出哪怕是有一点点媚骨和奴性的诗歌,就像当年普希金不为沙皇唱颂歌那样。

残阳夕照光影迷离,晚霞凝结在白桦林间。我对古今诗人的怀想绵绵不绝,手风琴的旋律悠扬飘逸,朴树的歌声荡气回肠:

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

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长长的路呀就要到尽头……

 

(文\谢炜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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