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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凤莲:我的广州,以及更广大的世界
  来源:文艺基层委员会 发布时间:2017-11-06

 

 

面对广州,以及,面对可能触及到的更广大的世界时,我常常自问:存在一种可以循地理而触及的文明血脉吗?存在一种可以用地理来表达的地方文化吗?存在一种可以在时间流变与格物致知的审美中自由转换的日常吗?存在一种既可以观照自我心性、自我趣味,亦能承载文化认同的书写文本吗?

很早以前,我有点不知深浅地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写作本来就是坦诚地注视你所生活其中的时间和空间,真诚地注视涵蕴其中的文化与历史,就像空气与水源一样,然后敬畏它,进而珍视它。后来跌跌撞撞的经历中我才领悟到,这过程也不能幸免磨砺与波折、承受与坚守。

所以,在读到台湾一位小说家的这句话时,如同电流穿越身体,在某个无知的下午,喊停了一片银杏叶,汗流浃背地钻研把时间喊停的技术。这是触动,也是我书写广州、书写研究与这个城市有关联的文字的心结,也是内心焦虑纠缠不休的秘密吗?

是的,我的广州这样的话题,于我,只要一触及,就像一颗石头投入湖里,就会散荡开来一圈接一圈的涟漪,这也许就是那种血浓于水的故园情怀吧,也许也是没理由消褪的本土意识吧,人在这片土地的滋养下,在一年迭加一年的成长成熟、月复一月的浸润渗泡、四季轮转的世道更迭里,所原该根植的本土立场吧。

在一座城市大的历史背景里,变迁是无常的,可总有很多普通的元素,已经融进了生活里,成为普通人的生活成份之一,比如风俗、习惯,比如起居、饮食,不会轻易消失的,再比如待人接物的情性与方式,总是有着自身的特色与不同,这或许就是文化的力量,和时间、和岁月,和很多人的记忆和情绪融和在一起,无由分说。

确实,无由分说,有些东西在一个人的心底里会一直放着,一直藏在那里,相伴一生。一念所系,那种领受越沉积,就越柔韧,就越绵长,在生存的年轮里一圈圈地缠绕着,怎么都摆脱不掉,就像我们肠胃的好恶,就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不关风月的感情,其实就是另一种形式的爱,终其一生我们都在寻找用最好的方式来存放它、来珍惜它,何况这念念不忘的是故园情怀、是随其一起长大一起变化的关于广州这座城市的记忆。

我不仅在要留在心里,还要捧在手里,因为这是我的广州、我们所热爱和守望的城市,所念所想所为,只是对它奉还我应有的尊重和爱。这是个人的时间地图与过往相遇的感悟线路,彼此能相握的手,可以让我们抚开漫漫时光中的旧事浮尘,让追溯的脚步回到文化的起点,感受时光之外的原乡感动。所有的书写,无非是留驻那些值得挽留的过往,去滋养即将来临的将来。

很多年过去了,再遇张枣的诗,人已经阴阳相隔了,他八十年代的感叹,却一样吻合于我眼下的心绪,这首《秋天的戏剧》是一种预言吗?一路风尘仆仆,只为了一句忘却的话|贫困而又生动,是夜半星星的密谈者|是的,东西比我们更富于耐心|而我们比别人更富于果敢|在这个坚韧的世界上来来往往|你,连同你的书,都会磨成芬芳的尘埃。这真的是一种持守的念想,有着多洒脱的赶赴,是的,纵使我的书变成了尘埃,毕竟还曾经芬芳过,这就足够了吗?从人生如寄这个角度来看,这样的通达,也许就真的足够了。

或者我早就被张枣谶言式的抒发所命定,《云天》是他的自况,似乎也有可能是我的自况:我想我的好运气|终有一天会来临|我将被我终生想象着的|寥若星辰的|那么几个佼佼者|阅读,并且喜爱。所有的一切是多么偶然,书写是多么偶然,与这座城市的文化的相遇相契是多么的偶然,因为背后的必然,很长一段时间不大为我所知晓所追问。据说,一切早已命定的时候,眼泪已经起程了。直到我在十多年前开始朝这个方向出发。

所以,我终于在时间的打磨里明白了这种必然,因为我是广州人,因为我热爱这个所生所长一同相守的城市,因为我的内心与状态都是这座城市的氛围气场所孕育所赐予的,我在这里消磨岁月,广州已经成为我的戳记、成为我血性品赋的基因、成为我不再放手的情怀。所以我的书写充满了弥天漫地的情绪,对很多东西的体察,化入的时候是感悟,化出的时候就是情绪了,我只怕我不能周全地去洞察知悉一切。一个国家总在指认自己文化的根,一个人的书写其实也正是在寻找她的心。

时间的针脚,历史的针脚,需要我们依循着记忆去一一确证,反复不停地穿织,只是为了填补记忆拉扯开的漏洞。一座城市的文化的真相或者命运可能是这样,也可以呈现完全不同的结局。以一种充满着激情的全神贯注的动机去寻索记忆的时候,那种执迷或可能焕发出炽烈与纯洁的光彩,会成为一种能量,通过书写,去守护属于我们的这座城市的记忆。

所有远去的日子都是故乡,往这故乡深处走进去,就能找到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情感和熟悉的朋友。因为有了这过去,精神和情感才多了温暖和忧伤,多了期待和怀想。这过去可以让人超脱现实世界的一切,也可以暂时地忘却自己,全身心地重返。

然而,时光一去都不复返了,能把握的只是记忆中的蛛丝马迹。庆幸的是,这样也还挺好,写下来的那刻,就像亲手抱住自己以及长辈传递接续过来的那种种过去,完完全全地握在手里,使得笔下的那点诗意不再恍惚。如同是在一个特殊的时间点,捕捉到经历中的某样东西,比如此刻的文字。是的,你遇见过了,那个东西会像点一炷熏香,一直在你的心里酝着,酿着,它能让所有的平常时候,都飘着这个香气。

作为守候最重要的手段之一的书写,有时是不可思议的,它重新激活着需要唤醒的记忆,换句话说,记忆就是文化,记忆构成了我们对历史对过去的指认。记忆是一口深井。

写作是为了回忆吗?不光是为了自我回忆,而是与忘却的痛苦作斗争。因为忘却是绝对的,时间的岁月的覆盖性很强,很多过往的东西很快就没有了任何痕迹,不论在何处,也不论是何人何物。所以,将平面性的个人情感体验转换为立体面的富有想像空间的人性的感情,这需要一种高度和胸怀,面对历史的、面对文化的、面对个体以及集体的种种记录。抓住了文化的要害,也就抓住了魅力的所在。对一座城市独特的感情,最终是要通过一种共同享有的认同意识,才能凝聚起来。是的,广州的林林总总,衣食住行,有不一样的光彩和魅力。关注和思考,在寻常生活的体验中,探寻城市独特的魅力与韵味,才能挖掘出把握好广州文化千百年来得以衍传至今、得以与众不同的底蕴。

文学的不断改变主要在于真实性概念的不断改变,生活是另一种真实,是真假杂乱和鱼目混珠的。具有真实存在价值的只能是人的精神,只有进入广阔的精神领域,才能真正体验到世界的无边无际。文学的真实应该是连接着过去和未来,而不是一个环境、一段时势的普通故事。文学的现实、文学的真实是一种精神的真实、内心的真实。

冥冥中或许注定,广州就是我的书写命运,这座城市的苍桑命运、历史秘密和精神气息,就是我的人文地图,它的精气神韵就深藏在我的骨子里,流贯在我的血液和气质中,并且浸润在我每天的生活、写作、阅读和生息吐纳里,广州,就是我写作的终极主题,就是我永不满足和重复书写的一本书。理想肯定是折磨人的,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还有比文学更好的精神回馈吗?反正这一切,足够人忙活一辈子了。与其说是信命,不如说是认命。一切的归来都在先祖的翘望中,一切的离去都在先灵的护佑下。但愿我的努力和虔诚,能在文字的表白中得到成全。

我的广州,也许关联的是地理上的我的故乡、情感上的家园,或者是灵魂上的歌吟,比较具体,也可能因此而飘忽。因为,事实上,记忆中的那些托付,在坚硬的现实面前,大多已经无迹可寻了,我们只能指望永恒的念想,可能依稀可辨追寻的归路。

而我的书写,也许更与外面广大的世界有关,我一直记住很多年前我对自己的承诺:可能的话,就走得更远一些吧。所以,这些年我一直不停地行走,今后的那些年,只要有可能我也寄望自己能不断地行走,因为,世界在不断的上路中,总会有可能走向不断的广阔。这样,我的书写才能不断地充满更多的可能性,超脱于局限,超脱于固守,去挑战另一种不可知,让书写的激情与愿望始终丰盈。

一如布罗茨基所说的:正是极端的主观性、偏见和真正的个人癖好才帮助艺术摆脱了陈词滥调。对陈词滥调的抵抗,就是可以用来区分艺术和生活的东西。这里的极端主观性、偏见和真正的个人癖好,如果独立地看,多半不会认为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东西,可它们恰到好处是构成艺术、文学最重要的内在品质。

我想,我的主观、偏见、癖好,都无疑是依附于对广州的执迷不悟的表达上,也依附于我在行走过程中的领悟,这由此构成了我的书写历程和创作图谱,并让我重新开启了自己的写作生命,如是,我该是幸运的,也因此让本就无法挣脱的平淡人生得以丰富和充实,得以有滋养灵性的家园和源泉。

一个叫子木的书店员,也是一个诗人说道:给时光以生命。那些事物以及那些经历,在时间意义上重组流逝的记忆,在存在意义上投映出珍贵的证据。是的,打开时光这本书,注视人在其中留下的痕迹,里面的每一页都有一个命中注定的我或者我们。作为一个痴迷于书写的人,用书写去传达所亲历过的记忆、想像、、经验、眷恋,或者原因以及力量,无需洞悉,也无需考量自己的生活,只需要接受与理解,然后写下来,这就是生活对于书写的全部意义吧。由此,通过思考肯定着时光,拓宽着生命,并冥冥中也许足以使自己触碰到永恒的神奇力量。

唯一真实的乐园是我们已经失去的乐园,唯一有吸引力的世界是我们尚未踏入的世界。

体验那种已知未知相互交融的奇妙,这同样是我不断地追忆以及行走的动力,好的东西在流逝,得时刻捕捉。此外,书写也是为了更好地去猜想时光赋予每个生命的恒久命题,所收集起来的宝贵的记忆有多重要,可以回到自己视角中的独特世界,回到自己的速度、领受乃至冥想。这就是给时光以生命,时间每时每刻都飞逝不息,而我们要给时光以生命,在思维王国中创造一个永恒王国,在流变中坚守某种不变,这就是任何时代都借此坚韧并强壮的书写的价值与意义。这就是生命,也是记忆,而生命就是我们,是你,是我,是我们聚合、分离、出发、回望的种种。翻开时光的生命之书,记忆就会在此刻脱胎换骨,或者我们的过去、经验,那些埋藏我们内心深处的炽烈而美妙的童话与梦境,都在打开书写的魔瓶时重获新生。

罗伯特?伯莱的诗,几近是我这本集子写作的道白《这么久你才到来了吗》:多年以后,我向你步行走来。|你说:这么久你才到来了吗?|我不能早些时候到来,我破旧的嘴唇|用它海绵状的渴望,吞食那应该种植了的|想念的种子。我睡眠着,|尴尬而困惑。不诚实,我梦见了沙砾。|你悲哀中的眼睛并不发笑。|我说,我在多年以后到来了。

是的,我对广州的书写也是在多年后,在胆怯而又无法抑止的渴望中,终于开始了,也终于把那一而再的被打断重新接续起来,时间苦短,繁杂的干扰又那么多,是时候不能再搁置了,为了一种爱,也是一种愿望,更是一种愿意担承的压力,这是美好的事情,当然也是沉重的事情,能对所爱的人与事,对你所爱的城市和家园,凝视着真心诚意地进行表白,这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了。时光之外,躯壳也许不知所踪,而思想与精神却会在它的故园里徘徊,总是美好而又伤痛的爱,总会有有缘的人把这颗心捧起,继续做梦、继续说心里话。是的,对一座城市的认识与热爱,就如同对一个人对一种爱好,唯一的方式,就是不抱索求地去爱、去守候,这是永恒的家园,也是永恒的前行。

 

作者简介】梁凤莲,女。民进广州市委常委,博士,广州市社科院岭南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一级作家,已出版评论、小说、散文三十余部,代表作《容度之间》《城市的拼图》《西关小姐》《东山大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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