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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玲:乞巧节是女孩子的节日
  来源:行政基层委员会 发布时间:2017-09-05

 

番禺潭山乞巧作品

 

 

那个牛郎织女的故事,当然是母亲告诉女儿的。

每当风清月朗之夜,我们在天阶铺一张肇庆草蓆,姐妹们团在蓆上如乘一羽兰舟,飘飘渺渺,仿佛星河渐近。那时候夜凉如水。那时候母亲在身边摇一柄葵扇。轻轻地摇,轻轻摇出了一个美丽的故事。

睁大眼睛看母亲一脸皎洁一脸祥和,私心深处隐约觉得她就是那位失去了五彩羽衣的仙女。

如果母亲要上夜班,我便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巷口那丛夜来香前盼她归来。此时小巷寂寂,每一扇雕花矮脚门都悄然然关上,如一双双睡睫。深蓝色的夜空被低矮的屋檐迫成一道星河,那闪闪烁烁的星光像航灯,像渔火。细心聆听,就会听见一个澎湃的声音从远古自头顶倾泄而下,我想,那一定是夜在涨潮吧?

这时,母亲的身影在小巷尽头出现了,袅袅娜娜,仿佛纺霓织虹后刚从星河畔向我走来。和星星有关,和牛朗织女有关的节日,就是母亲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告诉我的。

那年我七岁,母亲说今年你可以拜七姐过乞巧节了。从此,混沌的心灵便有了一份期盼,一份向往。踏进农历六月,西关小巷的窗台上,屋檐下,蓦地冒出一丛丛青翠。大人们说,这是禾秧,乞巧节拜七姐用的供品。拜过七姐后再在阳光下晒干,日后谁家小孩发高热用来熬汤,喝了马上就会痊愈,因为七仙女最喜欢小孩子。我也用小碟儿育了一小撮谷粒。怀着十二分虔诚十二分温柔,精心侍弄着。太阳出来时,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举上窗台,去迎接阳光;待到晚上我又把它们移向月下,去承受夜露。绿色的禾苗一天天茁长,我心中也有一种情感在滋生。

禾苗正绿的日子,西关女孩们都像农人般进入了一年中的大忙季节。奶奶们、母亲们会拿出收藏多日的彩布片,教我们做女红。缝一对小枕头,绣一张小床单,制两双小拖鞋。还要用各种硬纸片做家具——床、柜、桌、椅,一件都不能少。待到七月初七晚上,摆在供桌上向星空礼拜,让善良美丽的七仙女在天上浏览人间女儿的巧思,评判谁家女儿最聪慧,最灵秀。

为了迎接这个女儿的节日,我们一丝儿也不敢苟且。母亲打开她那个陪嫁的樟木箱,拿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彩布,原来她早就为女儿准备好了一切。她让我家那位终生未嫁的二姑婆教我为乞巧做针线。

盛夏午后的阳光把麻石板路染成一条金色的小河。有蝉姐在巷尾那棵叫不出名的树上叫。偶尔,从的深处飘来小贩的叫卖声——“爽滑凉粉!”“清甜红豆雪条!

的两岸各家各户门口疏疏落落坐着飞针走线的女子,我就是其中一个。可以想见,让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女孩坐在小板凳上,去缝一个复杂的荷叶花边枕头,其中有多少无奈多少烦躁。

我常常停下手中的针线侧着头去偷窥身旁的二姑婆。看她那擦了香油梳得光亮的花白短发下的圆脸;看她没有一丝绉摺的淡蓝色竹纱大衿衫。此刻的姑婆,一洗管家时的干练泼辣,恬静温柔如少女。放眼四顾,便发现小巷里几位被我们称作的老姑婆竟也集合似的齐齐整整地坐在自家门口操针线。她们是黎医生家的彩姑,何师奶家的秀姑,老家的琴姑和哑姑。还有一位嫦姑和我二姑婆。她们都穿起了一色的光鲜节日盛装,在聚精会神地经纬纵横,让此刻的手工添了许多圣洁。

做针线时不要东张西望!”二姑婆放下手中的活儿,严厉地望了我一眼。

二姑婆.为什么拜七姐做针线的全都是女孩子和姑婆们。没有其他人?”二姑婆把我从小带大,我们之间有一份深刻的依恋。所以,我不会在乎她的怒恼。

因为我们这些姑婆都是女儿身,只有女儿身的人才可以拜七姐。二姑婆口气里有了一份从未有过的自豪。

这乞巧节原本就是女儿家的节日,难怪前几天小巷里梳起不嫁人的姑姑们都集中到我家。她们都新洗了头发,排着队让二姑婆用一条白线绞面。佛山人彩姑和顺德人嫦姑还各自拿了一幅香云纱衣料,商量着裁新衣。那份喜悦如春风般,抹亮了她们满是皱纹的脸颊。

你给我乖乖地坐着,女孩儿家坐不住,就不斯文不温柔,看长大了谁娶你?二姑婆又一次按下我不安份的头颅,细心地指点我在十字布上绣出一朵一朵小花。我慢慢地安静下来,紧紧靠着她,一边笨拙地摆弄那根绣花针,一边听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在那如怨如诉的叙述里,蒙懵混沌的心终于绽开了,释放出一只蓝得透明的精灵,牵我进入一个空灵的境界。七岁的小女孩,或许一点也不了解男情女爱,但此刻我依然执拗地强迫自己一针一针地缝,把温柔、向往,一丝一缕地用心织进自己的幻想和创造里。

七夕终于来临了。我一大早便穿上母亲准备好的节日盛装,和妹妹们,和邻里的女孩子们手拉着手去下九路的三凤化妆品商店。每年的那一天,三凤门口会吊一个特大香水壶,一整天喷洒香水,让过路的女子享用。沐浴在这一片浓郁的芬风芳雾里,如在闪闪星河畔藏云弄月,如被温柔紧紧拥抱。一刹间是那样的忘情,令远远站着的路人看得如痴如醉。

匆匆的吃过晚饭,八仙桌被抬到西关古老大屋一个叫当天的位置,桌上摆满女儿们精心创作的工艺品。然后,姑娘们更衣净手,在母亲的指挥下,上茶焚香。当一缕缕心香随风袅袅升起,飘过天窗飘向银河,乞巧节拜七姐的活动便拉开了序幕。

那一年。我记得自己用火柴匣子造了一套西式家俱,大衣柜,长短沙发和西式大床,统一用薄薄的白绫裹着。床罩,枕头,台布是天蓝底小白花的棉布。清丽中显出一份独特的典雅。我懒,不愿制绣花拖鞋,却用咭纸做了四双不同颜色的日本人字拖。摆供的花篮也是自己做的。全是银色和天蓝色的玫瑰花。虽然比不上从商店里买回的那样精巧。但构思新颖,把小巷的男女老幼都吸引了过来。

串门参观的人去了一趟又来了一趟,礼拜的香烛添完一炷又一炷。夜已深沉,大人们相继就寝了,女儿便把一盆清水放在夜空下,抬头仰瞻银河,向仙女祈愿。此夜必定下雨,那是牛郎织女鹊桥洒泪惜别。据说,用那接了泪雨的清水洗睑,女儿的皮肤会从此光洁。

我站在那丛夜来香花下,默默地凝视深邃的夜海。依然觉得那星像灯,像火,像一点点晶莹的泪滴。银河两岸有两颗特别灿亮的星在渐渐靠近,那是牵牛织女星啊!看他们那么绵缠,那么依依难舍。一弯月芽,静静地泊在天边,等待渡我们女孩子深爱的七仙女回到寂寞的天宫。从此星河淼淼,天上人间。这是怎样的铭心刻骨的期待与追求啊!谁说只有月圆才相思?看那一痕月迹便是小船,满载多少思念,多少离愁。

双星渐渐分离,推远,期待的雨终于下了。浙浙沥沥,点点滴滴,如漫天星雨洒在我渴求的脸上,沁进心灵里。蓦然间,我发现有一扇矮脚门悄悄地移开,一个穿着香云纱衣裳的身影翩翩而出。我认出是嫦姑。她也如我一样,举起双手,接了冷雨轻轻地洒在脸上,默默地伫立在雨中……

清晨起床,二姑婆迫不及待地问我:昨晚许了什么愿?”

什么许愿?我满脸惶惑。

嘿!真是傻女,连许愿也不懂。二姑婆一脸的遗憾和惋惜。

又一个星月交辉的夜晚。我依偎在母亲身旁,轻轻的把七夕晚上的一切告诉她。母亲说:难道你真的没有许愿么?唉,都怪我没有告诉你。

一定要许愿的么?那小时候你许了什么愿?我向母亲怀里使劲地拱了拱。

母亲垂下眼睑,小声地说:很多女孩都希望七仙女成全她们,长大找个如意郎君。

我蓦然间想起嫦姑的祈盼,想起二姑婆的急切,她们小时候许过愿么?那一夜她们许过愿么?那么母亲呢?她如了愿么?她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仙女下嫁人间,吃了那么多苦,她不后悔么?偷偷地窥视母亲,她依然在轻摇那柄葵扇,依然是一脸温柔一脸慈祥。

我终于明白了,七仙女为什么要降福于青绿的禾苗,因为她思念勤劳的牛郎和那一双失去母爱的儿女,于是遍福于天下穑稼与天下稚子。我似乎明白了少女为什么把乞巧的针线看得这般神圣。因为工于纺织的七仙女是中国妇女的榜样。而为什么七月七日有那么多浪漫,因为这是一个忠贞不渝的日子。

后记一直没有多少写广州的七夕乞巧,因为曾经玩过拜七姐的前辈已经老去。我知道,如果我不写,真的没有人知道。今夜,刚参加完番禺潭山的乞巧活动,觉得农耕情境的乞巧供案重的是技,而广州城市的乞巧重的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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