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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凤莲:借问沈园
  来源:文艺总支 发布时间:2014-05-12

  

 

 

 

冬天的一场霉雨下在这座城市阴寒的街道上,梧桐叶悄无声息地飘落着,一汪汪的积水隐现着黯淡的路灯,雨夜里那点点的落寞和迷濛在潮湿的空气中潜行。透过玻璃墙,路边的西餐厅咖啡馆,平安夜里拼贴着种种灼人的温馨,像是没头没尾的一段段隔世传奇;玫瑰花、没有距离的面对面,恍惚的喁喁私语、亲密的手势、视线里穿织的情欲——一些不真实的剪影,似乎在追问着一个说不清的话题。

什么才是经典呢,爱情的经典还存不存在呢?它是一块被记忆凝固的琥珀,在最美丽的时候被抽走了真实,然后再经由赏玩的手指一遍遍的抚摸?还是,这仅仅是文学意义的想象,是人对失落顿挫后的弥补?一路东行的路途上,我尝试搜寻或可有的清晰一些的记忆。逡巡在这个八百年前的爱情故事里,我不再是在字里行间打探,而是身临其境,绍兴的沈园,就在我的面前。

第一次,我不经意就走远了,那时候,我或以为每个人的头顶是会有一片天空,是会留着一朵云彩,不大相信情爱的魔力和神伤。第二次的走进,似乎是有了些阅历上的怅惘。

这真的是千古经典吗?永恒的故事和凄绝的爱情,触目的感怀和永远的伤悲,谁跨越不了那到栅栏?谁成全不了自己?谁是情的殉葬品?谁又是爱的守护神?时间会损伤一种记忆吗?日子会稀释一往情深吗?是陆游,是唐婉?是命运,还是尘世被放大的欲望?是被肢解的人生重新嫁接出来的伤悼?还是家国情怀东逝后寄存的无奈?

那么些年过去了,八百载的口耳相传也称得上惊天动地的了,被伤悼和悲怆填充着,被诗文的玄虚渲染着,被时间和记忆洇润着,更被期待和向往强化着,时至今日,这几乎是被众人锻造出来的情感想象。我们几乎没有一脉贯之的信仰上的传承,然而,却几近有着对情爱终局代代相传的厮守,也因了这种对善恶有报的执着,我们的爱与情愫才终于在这样的寄托里羽化而登仙了。

故事的展开也不过是这样悲欢离合的轮回:陆游和唐婉的幸福人生,欢愉和垂顾全因爱的如期而至,而文学史上的千古绝唱却又因着这种美好的为世不容,分崩离析,一地碎片千年遗落,一阕《钗头凤》渗饱了离情泪,今时今日触之碰之,依然伤悲淋漓。我犹疑着,是否要把时风势雨中这对绝代身上飘忽的红丝线,缚在现时人不太在乎情爱痕迹的心路里。

此时此刻,我依然惊悚于经典诗词的震撼与传神:营造渲染的氛围,情绪流淌的空间,神肖毕现的情态,字字如铅的笔墨,句句悲馑的点化,不经意就拨动了人内心那条隐匿且又无法放达的神经。

东风恶,欢情薄,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爱着,却又无奈着,分离着,却又欲断难了无法忘怀,这就是难愈的内伤了。于人生所至的,不仅仅是伤感,或者损伤,而是几近以一生的亮色作赌注的悲怆。

于是乎,就只好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爱情可能是自由的吗?爱情的蝴蝶从来就不是自由的,一旦从内心了脱蛹而出,承受的就不是贴心贴肺的呵护,而是尘世的风雨了。

错错错莫莫莫,似乎是不能承受,也不堪承受,虽不是白发三千丈的狂放,毕竟也是缘愁似个长的低回,陆游是注定要为自己的感情经历祭奠的,我的眼前幻化出一幅绾巾长衫的陆游在灰黑宫墙上挥毫的悲抑。据说,那词的真迹,笔墨是有些抖动的。闲池阁,桃花落,春如旧,人空瘦,千丝万缕织就的情爱,却找不到自己了。

这就是经典了,他们幻变成了经典里面的指代,幻变成了情爱符号里的精灵。然而,经典却是与日常零碎毫不相干的,日子的粗陋,轻易就能把绵密的情爱击打得七零八落。也许在生存的所有附着物消失之后,情爱的意义才会真正显现出来。

绍兴的冬天,阳光飘忽地照着这座灰褐的城市,青砖墨瓦,没有什么鲜亮着色的街景,情绪好像也给冻凝住似的,沈园门前的杨柳,侧身垂立着,不远处,鲁迅路前的那条水土川,竟然还泊着一条乌篷船,水边,便是卖乌毡帽的小店,有黑脸汉子蹲在埠头。时光游移,惊鸿照影,谁还会如影相随呢。

沈园里,小桥,草亭,黛竹留翠,柳丝拂拂,古意绵绵,梦游处,不知何地。沈园的宫墙怨柳,沈园的残壁遗恨,沈园的孤鹤哀鸣,景景断肠,字字锥心,谁说鬓虽残,心未死无人领会,我正在竭尽全力地接续着陆游在沈园里流布的心绪。这么一个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的情痴偏执的陆游,却又是一个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的陆游,傲雪迎春,封侯万里,情长儿女的一面,家国男儿的一面,陆游的千古形象,真够得上有血有肉、温热炙手啊。

我宁愿相信爱情从来就是这么一回事。爱情被膜拜着,才会被净化,才会有奋不顾身,才会有无来由的信守和偏执;爱情被空置了,才如梦如幻,才纯粹,才有真挚和灼热;爱情被向往和善待着,才会有一生一世的追寻,才会有不绝如缕的守望,无奈、伤悲、阻隔、痛悼……都不过是种种的挑战、考验、痛定思痛的勇气。

我惊觉我是否有点入魔入定,是否有点痴人呓语,周围的人都走远了,沈园偌大的照壁前只空余我一个,荫翳空寂的庭院,我继续有百年不散的魂灵对语。

八百年真的够长了吧,一生也算是够长了吧,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即便爱情,也常常身不由己被印染上社会化的色彩。被赋予了指认的角色,被置放在命定的位置,又有多少可作纵马放歌的时日呢?大国小家,对于陆游来说,四十年后,六十年后,匹夫有责空抛却,一腔热血枉尘泥,内心隐痛仅可化作殇情的寄所,家国罹乱,人生的酒杯堪可浇情爱的块垒。人生是不可追悔的,也许情爱或可以重新点燃,供惶然的日子窃取一点或可暖心慰怀的温热。

也许,陆游和唐婉的感情不属于他们所生存的那个现实,但最终他们属于自己。在种种的世道,在种种的社会属性之后,一个人尚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内心,也算得上是一种幸福了。故此,这段八百年的衍传,才储蓄着生命的佳酿,无不让后来者沉醉。

磨难、波折、痛苦,等等等,才会有足够的姿态对情爱发言,对情爱追问吗?然后,才有足够的内涵构筑不绝于缕的绝唱,才衍生出文字里无法切断的感染和回应?

换句说法,如今物质化的内心,是否还能寻获这柔软的一击:你依然期待着,依然向往吗——爱之降临,如神之降临?你仍然为之动容,为之伤感吗——心是重门深锁的,只有情爱的温热才能促其搏跳。

心还是要装点东西的,那就把这容不得损伤冒犯的尘世真情放进去,至少别让活着显现出过分的虚矫。让情感和心跳作伴,和尘浊扰攘不侵的想望作伴,让相随而至的泪流和血汗作滋润荒芜的见证。

冬意并不阑珊。我的眼前为之一亮,两袭雪白的婚纱,相继飘进了沈园里,两对新人要抓住躲闪的阳光,在这流芳百年的爱情圣地里留影。也许一时一刻的沉醉比终生的零落更符合现代人的尺度。或许,也还有人愿意在形式上续写这物质化时代的爱情神话?

在欲断难了地阐说这个故事时,我去阳台舒了一口气。阳台很大,可以让目光稍为放松地窜动,风助雨势的时候就更好,似乎能领略到痛苦淋漓的酣畅,雨声风声的忘情。有人在楼下的角落里焚香浇酒烧纸钱,今天是七巧节吗?民间的牛郎织女诞,把记忆和怀念搭一座桥,让他们作一年一度的鹊桥会吧。

中国式的爱情圣典都是这样,虽是伤怀,仍是觉得这样的爱情最好。因为无法企及,因为美好在盛放的时候被致命一击,才会有幸福和痛苦被镂刻在时间的深处,才会少了些琐碎困扰和尘俗,才会有生死难了的承诺、没齿不忘的期许。就像突如其来从高空上掉落下来的美丽的花瓶,顷刻破碎,然而,那道美丽的虹影,是用生命拓印下来的,始终开放在没有轮转的季节。

这就是只能捧在掌中护在胸前的东西,这尤其是不能苟且的东西,玉碎和瓦全之间只有一条不归路,或许,再加上我这种脱离时俗的想当然。

然而,这真的是挺好的,用待玉的心情待爱情,用暧昧的目光看尘世,大概是能各得其安、各得其所吧。能这么想想不也挺好吗?

 

沈园碑文

 

 

 

(本文选自梁凤莲散文集《被命运催赶的夜晚》出版社:花城出版社版2007-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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